专访IMF货币与资本市场部助理主任：缓慢而渐进的全球资产重配可被市场消化

截至当地时间5月3日，在动荡的关税政策和好坏参半的经济数据中，标普500指数收复了自4月2日——即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玫瑰园宣布所谓“对等关税”后以来的全部失地，并录得连续9个交易日上涨，为2004年以来的最长连涨纪录。

诚然，过去3个月标普500指数和纳指的累计跌幅仍分别达到5.86%和8.41%。

国际货币基金组织（IMF）货币与资本市场部助理主任Jason Wu近日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，近期资本市场出现的动荡走势，而非持续性单边下跌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全球金融市场的韧性。

他还表示，美国股市、美元及美债的同步抛售并不意味着“强美元”趋势的彻底逆转。

“在美国开始有意平衡贸易逆差并减少经常账户赤字之际，投资者有必要考虑过去10年强劲流入美国的资产是否能够持续。”Jason Wu解释道，“减少或缓慢减少某一资产配置是一种商业决策，这与完全放弃某一资产类别有很大不同”，且“可以被市场消化的”。

IMF在上月发布的《全球金融稳定》报告中警告，尽管近期美国股市遭遇抛售和波动，但美股估值仍然很高，科技板块尤甚。这意味着如果前景恶化，估值可能会进一步调整。

第一财经：自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玫瑰园宣布所谓“对等关税”以来至今，美国股市几乎已经收复了多半失地。如此快速的反弹，带给我们什么讯息？

Jason Wu：我认为，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全球金融市场的韧性。很大程度上，这可以归因于金融市场的核心，即银行系统在上述波动中保持相当稳定。换句话说，即使在动荡的环境中，金融中介继续发挥作用，投资者能够继续进行交易。这也是为何，股票和其他资产价格出现剧烈上下震荡，而非持续性的（单边）下跌。

需要指出的是，尽管股市遭遇抛售和波动，但美股估值仍然很高。以美国科技股为例，在关税不确定性冲击全球经济之前，其估值约位于历史纪录的前10%，现仍然位居前25%。

未来某一时点，若波动性达到足够高的水平，会给金融机构带来压力。其中，由于非银行金融机构的杠杆水平更高，面临的风险要大于银行。

当然，任何人都不一定希望看到市场出现进一步的波动。我们希望能够回到相对稳定和可预测的经济环境。

第一财经：近期，美元资产出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场景。美国股市、美元和美债同时遭遇抛售，这对全球货币稳定的潜在长期影响是什么？

Jason Wu：我认为，很重要的一点是，美元在过去的10年间表现非常强劲，对世界上大多数货币保持升值。

因此，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，特别当这一不确定性是由贸易政策所导致的，投资者重新考虑资产配置，抛售部分美元资产，这并非完全不寻常的事情。考虑到美元资产的集中度，包括科技股七巨头和美债等，近期的美元资产遭遇的抛售持续时间太短，尚无法令我们作出强势美元已经转向的结论。

此外，值得一提的是，此次美元走弱的另一个影响是，新兴市场经济体似乎没有遭遇过往那么大的压力。这一次，由于美元走软，为新兴市场经济体腾挪出了政策空间，至今也没有发生大多数新兴市场经济体出现大规模资本外流的情况。

第一财经：美元资产的集中度达到何种程度？

Jason Wu：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发布的国际资本数据显示，外国持有的美国证券，包括债券和股票，但不包括外国直接投资和私募股权，从2014年的16万亿美元增长至2024年的31万亿美元。因此，外国持有的美国资产在过去10年内几乎翻了一番。

因此，在美国开始有意平衡贸易逆差并减少经常账户赤字之际，投资者有必要考虑过去10年强劲流入美国的资产是否能够持续。

减少或缓慢减少某一资产配置是一种商业决策，这与完全放弃某一资产类别有很大不同。

在金融稳定评估中，我们通常会同时考虑抛售或资本外逃的深度、速度及其持续的时间。缓慢而渐进的资产重新分配，是可以被市场消化的。相反，一旦发生具有破坏性的资本外逃，例如以往在一些新兴市场中所看到的那样，显然对金融稳定的威胁更大。

正如我们在报告中提到的，金融稳定风险有所上升，但目前尚未将其定性为位于高位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，判断上述资产重配将如何发生，或是否将发生，还为时尚早。

第一财经：包括IMF在内的许多机构和经济学家都陆续调降了美国经济增长预期，并调高通胀预测。这样看来，是否滞胀会成为描述未来6个月美国经济的合适词汇？

Jason Wu：通常而言，关税被视为一种对供应的冲击，由此导致通胀上升。但相关政策的不确定性同时将导致需求受到冲击，消费者信心和商业信心的降低，并拖累总需求。因此，短期价格上涨和中期增长放缓之间的权衡，对央行而言确实是一个挑战。

美联储在过去几年所表现出的，依据经济数据来灵活调整货币政策，确实为其能够在这一高度不确定性时期应对挑战提供了一些信心。话虽如此，我们必须承认，这对央行来说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时期。

第一财经：未来几个月投资者应该关注哪些信号？

Jason Wu：我们认为，资产价格调整本身并不是金融不稳定的信号迹象。贸易不确定性如何解决，总体经济不确定性如何解决，将推动资产价格朝着不同的方向移动，这不一定会影响我们对金融稳定的评估。我们更为关注的是市场失灵的情况，这意味着买家找不到卖家，市场功能失调，融资市场秩序混乱，均衡价格无法实现。根据以往经验，这通常是金融稳定最危险的时候。我们还没有到那个阶段，但IMF和许多投资者都在密切关注事态发展。